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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16)


薛重和叶青瑛不一样,他的处事风格严格遵守一点,就是无利不起。只要有利可图,他就杀人放火无所不能。正是这样,他前两天才觉得叶青瑛这个人和他肯定不是一路的,他甚至有点不明白,就这种人,是怎么在这条路上活到现在的,今天救一个人、明天帮别人再挡一刀……这有几条命也不够折腾的啊?

他这两天还在暗地里说叶青瑛原来是个傻子,要一身好功夫又有什么用;没想到说着说着,等他再找到叶青瑛的时候,这人已经和燕临川混一起去了!

这是什么套路?!

薛重纳闷,他把这事情前后串起来一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受伤还有这等好处?说不定叶青瑛早就有这个打算了,这还不是一般的套近乎,还是那种放对方坚信你是一个好人,心甘情愿要照顾你。他心里认定了是这样,暗暗想着,叶青瑛这个交朋友的水平也有点太高了。

他这么一寻思,立刻又对叶青瑛重新佩服起来,想着还是任务要紧,既然叶青瑛这么有手段,那他俩的合作还是应该继续下去的,于是二话不说就找来了。

没想到这马屁一通拍,对方也完全不领情,依旧是态度疏离地站在门口,虽然屋子里很暗,但是薛重也只能想象到对方现在估计又是挂着他那张嘲讽脸。

叶青瑛没接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跟踪我?”

薛重顿了顿,立刻道:“跟踪?青瑛公子,咱俩可是搭档,我们俩的活动范围得保持一致,我没必要特地跟踪你吧?”

只要你不给我添乱就能很快完成任务了。

叶青瑛又道:“那你就是在跟踪燕临川了?”

薛重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顿了一下,就着停顿一瞬的功夫,叶青瑛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你真的在跟踪他?”

薛重道:“我跟踪他干什么?这不是有你么,我还跑去跟踪他岂不是多此一举?”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叶青瑛说,“那你看到我躲什么?

“我什么时候躲……”

“燕临川没见过你,就算你当时迎面走过来也没什么,所以你为什么要避开?那条街上除了我,你还需要避开谁的视线?”

薛重给他说得愣了一下,半晌反应过来,低笑了一声,“别人说的一点也没错,叶青瑛天生就是多疑,确实不好相处,也能把搭档当敌人处处提防着,你就不累吗。”

叶青瑛不吃这套,“别废话了,你要说便说,不说快滚。”

“行,那我告诉你,这件事和我还真没什么关系,不如问问这位燕大将军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有另一伙人一直很关心他的行踪。”薛重耸了耸肩,一摊手,“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身手都不错,也谨慎的很,我本来也就是在暗处接应你,但是我一路跟着难免会被这群人发现,所以中途那会儿我就离开了,主要还是为了防着他们。”

薛重最后一句特别强调了一下,不是因为叶青瑛回头看那一下才躲的。

“不过燕临川肯定有所察觉了,他一路上都在找这些人在哪里,与其说是被跟踪,不如说他自己引着那些人从暗处出来。这些人都不简单,我看他们一个个身法利落,绝不是一般的三脚猫功夫。”薛重说着,有点看戏似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这是惹了谁了,居然敢在将军头上动土,真是了不得。”

他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叶青瑛那边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薛重看不清他的表情,稍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喂,你不会在为燕临川担心吧?你做戏归做戏,依他在这里的势力,好像还轮不到你关心什么吧?哦,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是夏国人,就永远不可能和你站在一条道上,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叶青瑛不回答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行了,你待的时间够长了,可以走——”

话还没说完,只听窗外突然想起了一点动静,听起来有点像谁无意间踩到了树枝,发出了一声脆响,这一声响动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屋中两个人都听见了,均是一怔,下意识往对方那边看了一眼,屋外安静了片刻,见屋子里也没什么动静,接着可以确定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他要跑!”薛重啧了一声,从桌边一跃而起,翻身从窗户蹿了出去。

叶青瑛皱了皱眉头,紧跟在后。

叶青瑛这边的房间窗户那边也是白玉兰,风格和别的地方大致一样,只是这边整体偏后了,有些偏僻,一般很少会有人来,所以树林之间长的就茂密一些,乍看都没什么路可以走。

他们追着的这个人对地形很熟,薛重是追踪的一把好手,脚程飞快,轻松就把人堵在死路上,叶青瑛紧随其后,只见是一个兰园的佣人打扮的年轻人,个子不高,也瘦弱,被薛重这么一堵,吓得要命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放、放过我吧?”年轻人看到薛重缓缓拔出身后的长刀,说话也颤了,一瞥见从他身后出来的叶青瑛,就像看到了救星,哆哆嗦嗦地说:“叶、叶公子……”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认出人来,叶青瑛脚步停在五步之外,知道这个人是活不长了。

薛重很恶劣地笑了笑,一面抽刀出来,刀背将月光折射的冷酷又残忍,“你叫他也没用,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吧?这么着急走,是准备给谁通风报信去呀?”

叶青瑛看年轻人有点面熟,想起来这几天院子里好像都是由他打扫。

这人应该也是倒霉,起夜的时候路过这边,目睹了屋里的烛火奇怪地一闪而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又怕吵醒了别人,蹑手蹑脚地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无意之间听到这许多秘密,忽然一听屋里的人要走,他左右都无处可躲,加上心里有鬼,顿时慌了神,暴露了自己。

兰园的仆人和叶青瑛相处的都还不错,年轻人虽然听了不少秘密,但是还是没办法把眼前的叶青瑛和那种坏人联系到一起去,“叶公子……我、其实我什么也没听见……”

叶青瑛看着他,到底还是一个年轻人,害怕和绝望都毫无保留的表现在脸上。

“你听见没听见都不重要了,碰见你薛爷爷就是得死——你干什么?”

薛重正要动手,握着刀的手忽然一顿,被人托着手臂下不去刀,叶青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伸手拦了这么一下,看着薛重,“慢着。”

薛重半疑半急,语气不太好,又说了一遍,“你干什么?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了你要为他求情?”

叶青瑛淡淡说:“不,只是这人你要想好,即使杀了也不一定解决所有问题了。”

薛重甩开他的手,“你什么意思?”

叶青瑛收回了手,淡淡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兰园少了一个人,他们调查起来,我也待不长久了。”

薛重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杀?哦……你最好别指望他会来报答你吧,不是什么人都能信的,你别看他现在乖巧的像个小兔子,一旦他找到了机会,指不定怎么反咬你一口呢,到时候你一样跑不了……”

叶青瑛皱了皱眉头,微微抬手打断他继续说下去,“你要杀便杀,但是不要影响到我,佛诞快到了,我不希望这件事会影响到我的行动……你明白的吧。”

薛重听罢,轻轻一笑,“明白,你放心吧,我还指望着你带我回去领赏呢,怎么敢拖你的后腿……”

叶青瑛站在原地没再说话了。

那年轻的侍从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看着叶青瑛,这位平常温文尔雅的公子现在一脸漠然,像一个旁观者,站在一边不言不语。他刚才心里还一阵狂喜,一心想着别人都说叶公子是舍己为人的人,就算是和这个恶人在一起,估计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在他以为叶青瑛是要帮他说话时候,没想到竟然听到是这样的一番话。

他绝望之间还想着,这还是那个叶青瑛吗?他原来一直都在骗他们吗?

“叶青瑛,将军待你这么好,你对得起他……吗……”

他话音刚落,薛重手起刀落,他双目一顿,眼睛里的神采瞬间被抽干似的随着生命迅速黯淡下去,滑落下去,倒在了地上。

叶青瑛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没说一句话,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过了身,天边涨了一些云,月色忽然变得雾蒙蒙的,有点看不清楚。

薛重拄着刀,撑在地上,一手插着腰,还站在原地看着叶青瑛,忽然开口问道,“你不会是在为他难过吧,还是他最后那句话说到你心里去了,你不会对燕临川……”

叶青瑛没说话,只是偏过头看了薛重一眼,眼神如刀,饶是薛重不怕,也被这目光震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接下去说了,话锋一转,“算了,反正我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就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好人做多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叶青瑛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不怒不哀,“这几天不太平,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没事就别来找我了。”

说完,不等薛重再说什么,叶青瑛转身便走了。

薛重看着叶青瑛的背影,他一身白衣白发,融进朦胧月色里,当真是想到了那句“乘月而来,踏月而归”,好像是一眨眼,这个人就有可能会凭空消失。

他不禁想到,叶青瑛这个人看起来总是非常凉薄,不止是薛重,几乎所有和叶青瑛搭档过的人都觉得叶青瑛很难相处,倒不是说他脾气不好,其实在一帮土匪样的人里,叶青瑛算是脾气和态度都很好的了,好到别人都不信他是个外来的杀手,就连薛重初次见他的时候,都不相信这样文绉绉的一个人和杀人不眨眼的青瑛公子是同一个人。

这种难相处,只是说他这个人很难混熟,好像生来有一种抵触,走到哪里都冷冷淡淡,不关心周围是什么人,也不关心每次的任务是和谁搭档、有没有搭档,但是以他的实力,又确实是无所谓他的周围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而那一帮人里就算有人看他不爽,至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薛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在原地愣了一时,忽然头顶一只乌鸦飞过,压着嗓子低声叫着,薛重忽然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叶青瑛一夜未睡,他合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把贴身的匕首,放在眼前看了很久很久。

天快亮的时候,院子里卫影那个屋子的方向传来轻轻的开关门的声音。然后院子又重新陷入了破晓之前的沉寂之中。

叶青瑛把匕首重新收好,换下了一身衣服,才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

这次不但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那个屋子不在长秋寺,不在皇都,而是在北方一片荒茫的黄沙小镇上,在嘈杂的客栈和四处可见的黑店后面,一个隐蔽的小径之后,就是叶青瑛自己的住所,门口的小炉灶上永远煮着热腾腾的水,有时候是鱼汤,有时候又是大杂烩,有一条特别威风的狼狗,每天就老老实实蹲在灶台边上,不管煮的是什么它都一样感兴趣。

那时候叶青瑛还年少,头发也没有白的这么彻底,但是他也不怎么在意,毕竟前面那个客栈里每天都有各种妖魔鬼怪似的人物,这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也不缺他一个白头发。

他白天就混到客栈边上的酒肆里喝酒,在这个镇子上,但凡有点消息,不出半日,就能在酒肆里听个大概,不过今天,就能在客栈那边知道全部消息。也正是这样,外来人不懂,但是本地的普通人绝对会绕着这两个地方走,以免酒没喝到还给自己惹的一身腥。

但是叶青瑛没什么好怕的。他从小在这里混,什么场面也都见过,什么架也都打过……

他就坐在酒肆里阳光最好的位置,阳光暖融融的,一壶浊酒下去,整个人从头暖到脚,是叶青瑛最舒服的时候。

睡梦里,叶青瑛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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