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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 母亲表态了


  或者说,老大这个假设把大仓娘给吓住了。

  试想一下,如果老歪真的栓住了,首先她就绝不可能狠下心来把老歪放小黑屋。

  老东西本来就歪呀歪,又拴住了半边身子不能动,用心伺候,百般呵护还来不及呢。

  怎么可能把他放小黑屋让他绝望?

  做不到,无论如何做不到。

  大仓娘心里那样想,可是嘴上说不出来。

  刚才她口口声声说忍得一时之痛,是为了病人好。

  甚至都要立遗嘱,一旦自己得了那病,必须让孩子们那样对自己。

  可是现在说到老歪身上,她居然舍不得了。

  说出来让柳爱兰和自家老大笑话。

  而且,她感觉自己连这样的话题都不能面对。

  说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在乎,一点都不忌讳这样的话题。

  可是把这个假设放到老歪身上,她神经受不了。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大仓娘赶紧岔开话题:

  “爱兰啊,我回去,你就受累了。

  以前的时候是我懒了,觉得来一趟沪海很不容易。

  现在来回跑了几趟,坐飞机太快了。

  这回我回去看看,安排安排我再过来。

  替替你,让你也歇歇。”

  大仓听母亲这么说,心里暗暗叹息。

  母亲这次回去,怕是再也不放心离开梁家河了!

  柳爱兰看着大仓低头不语的样子,关切地问:“老大,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大高兴?”

  大仓勉强一笑:“大概是刚才那个话题起的太沉重了。

  其实放着任何人,但凡懂得血栓的关键在于主动锻炼的恢复。

  他们就会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任由病人懒下去,那么就再也恢复不过来。

  就像俺娘说的那样,一旦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得靠别人,生命质量太差了。

  还不如死了。

  可是家里人要是狠命逼他,逼着他去锻炼,又于心不忍。

  太难了。”

  老大又扯回这个话题,大仓娘不吭声了。

  因为刚才把那个假设放到老歪身上,大仓娘感觉无法面对。

  因为在她看来,启新本来腿脚就有点毛病,走起来路歪呀歪呀的。

  如果他栓住的话,那还能恢复过来吗?

  即使恢复了,走起路来那还有法看吗?

  岂不是歪得更厉害了,走两步不得歪到沟里去!

  柳爱兰说:“刚才你娘说的对,要是还自己的父母栓住了,就得狠下心来。

  要是不能狠下心来把他逼一逼,他就恢复不过来嘛。

  狠心逼他,是为了他好。

  这就像父母打孩子一样,孩子小不懂事,父母打他,管教他,其实是为了他好。”

  大仓听了直接击掌,满脸的崇敬:“妈,您说的太对了。

  尤其是举的这个例子,太贴切了。

  没错,完全就是这么回事啊。

  您的意思是,对于孩子来说,不打不成才。

  对于得了病的父母来说,不逼一逼就恢复不了。

  太有哲理性了。”

  大仓娘一撇嘴:“又给你妈拍马屁,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求着你妈?”

  “娘,您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拍马屁啊?”大仓一脸无辜道:

  “俺妈说的就是很有哲理性嘛。

  咱家以前不就出现过这个情况。

  你看看老二,上完小学就不上了。

  后来我又让他去上学,您觉得他不是上学的料,他自己更是愁上学。

  您想想为了逼着他去上学,老二挨了我多少打?

  我那可是真打啊。

  打得他嗷嗷的,您和俺叔都心疼坏了,我看你们眼都红了。

  可是现在回头想想,要不是当初我打他,逼他,他能当上人民教师吗?

  就他小学毕业的文化,人又老实,现在就是一个干劳务队下苦力的命。

  他一个干劳务的,您说小顾能看上他吗?

  就是小顾愿意跟他,咱们也觉得委屈了人家小顾啊。”

  当着柳爱兰的面儿,大仓娘被老大翻旧账,翻得她有些挂不住:

  “你说一大套,归根结底就是你全是对的。

  你娘是个糊涂人呗!”

  大仓笑着去拍母亲的肩膀:“娘,我可不敢那么说。

  在咱们梁家河,如果说您是糊涂人,那全村的妇女就没有一个明白人了。

  您不但是村里的明白人,还行侠仗义,不畏强势,好打抱不平。

  可以说,不管是在明白方面,还是在人品方面,还是说您的女强人形象。

  在咱村里谁也比不上您。”

  母亲“啪”一下把儿子的手打开:“今天你是怎么了?

  拍了这个拍那个。

  我和你妈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样说,但是脸上明显透着些许得意。

  干穿万穿马屁不穿,谁不愿意听好话啊。

  大仓正色说:“娘,我可不是拍您马屁,我说的是实话。

  您客观地评价一下您自己,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就说女强人这一点吧,咱村里的妇女谁能赶上您?”

  “这一点嘛还差不多。”大仓娘实话实说:

  “咱村里那些妇女,遇上点屁大的事就受不了了。

  我也不是吹的,在娘家为闺女的时候就比别人坚强。

  嫁给你爹到了梁家河,咱家遇上多少事,我不是都挺过来了嘛。”

  大仓趁热打铁说:

  “那我刚才就是举个例子,说如果俺叔拴住了,您能不能狠下心逼一逼他?

  您就不说话了。

  是不是不敢面对这样的话题?

  这也就是说说,要是真的俺叔拴住了,您也不敢面对吗?”

  大仓娘正得意呢,被老大这么一激,她脱口道:

  “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俗话说‘人活到八十八,不敢笑话别人耳聋眼瞎’。

  人活着,谁敢说自己不会生病,生什么病都是说不定的。

  你叔又不是神仙,难道别人会栓住,他就肯定不会得那病?”

  “那我问您,俺叔要是栓住了,您能狠下心逼一逼他吗?”

  “能!”大仓娘斩钉截铁的说,“必须得逼他啊。

  刚才你妈不是说的那么有哲理吗。

  对待栓住的病人就像对待不听话的孩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逼就逼。

  那都是为他好。

  虽然当时把他逼得看着怪可怜,可是能让他恢复啊。

  只要恢复了,至少能自理,也能活得像个人啊。

  要是不忍心逼他,他不主动锻炼,恢复不了,不能自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仓一拍手,看看他妈:“妈,这可是当着您的面儿说的。

  俺娘表态了,如果俺叔栓住了,就下狠心逼逼他。

  那——娘,具体怎么逼逼俺叔?

  先把他送回潘家庄,就说你自己好好锻炼吧,锻炼不好俺也不要你了。

  是不是这样?”

  “对。”大仓娘也是豁出去了,一拍桌子,“就这么办,我表态了。”

  “好吧!”大仓把头低下了,声音也变的低沉,“那我听您的,就这么办。”

  “……”大仓娘有些愣了,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他好像有事?

  柳爱兰也看出老大有问题来了:“老大,出什么事了吗?

  有事你就跟我们说啊。

  可别瞒着我们。”

  大仓沉重地点点头:“我今天就是来跟你们说实话的,俺叔栓住了。”

  啊!

  大仓娘倏地站了起来,一把撕住老大:“你再说一遍,别跟你娘嘻嘻哈哈开这样的玩笑啊!”

  老大扶住母亲的胳膊:“娘,俺叔就是栓住了。

  前些日子不是俺二大爷住院,是俺叔住院——”

  “我就觉着不对劲儿——”不等老大说完,大仓娘突然暴怒。

  甩开儿子的手,两手抡起来,没头没脸抽打老大,一边抽打一边大骂:

  “出了这么大事你瞒着我!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你叔拴住了我连医院里都不去,他会怎么想啊……”

  柳爱兰赶紧上来拉她:“你别打孩子,他是怕你着急啊!”

  拉着她,好说歹说,才把大仓娘给按在椅子上。

  大仓娘一旦坐下,看起来浑身都软了,嘴唇都哆嗦,眼里噙满了泪水。

  这也就是她,换了别人,早就嚎啕大哭起来。

  大仓记得从自己记事时起,母亲在自己面前一共哭过两次。

  第一次,那是父亲突然得了急病送到医院,在父亲咽气的那一刻,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但是从她擦干眼泪处理后事开始,母亲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第二次,就是自己被周寡妇诬陷,被宋其果差点打死。

  母亲把她出嫁时的俩包袱打了包,让自己带着英子远走他乡,再也不要回梁家河了。

  那一刻,母亲哭了。

  现在,母亲满含泪水,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是大仓知道,母亲就要憋不住了。

  不是母亲软弱,男人生病了她就忍不住要哭。

  实在是继父这辈子太苦了。

  母亲受不了那个可怜人好容易要享几年福了,又栓住了的现实。

  大仓给母亲手里塞了一条毛巾,就走出去了。

  该哭就哭,该掉泪就掉泪。

  不用装坚强憋着。

  没一会儿,母亲就红着眼睛叫大仓:“老大,你进来,你叔现在什么情况?”

  这回大仓是实话实说了:“俺叔栓的面积比较大,算是相对严重的。

  现在已经出院,关键就看他的恢复情况了。”

  “你现在回来了,谁在家里伺候他?”

  “在医院的时候,我们弟兄几个和英子她们都轮着在那里伺候。”大仓说:

  “现在出院了,我们八个人开了个会。

  最后我决定了,把俺叔送回潘家庄去了。”

  “你——”母亲扬起手,又想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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