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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日志


  1.

  “瑛?我可以进来么?”我站在神社的侧殿门口向里面张望,今天受到瑛的请求我牺牲了晨跑的时间早早地出现在了神社。

  虽然是周末的清晨,但因为是叉依姬神社的祭典,神社周围已经有许多人忙碌了起来,到处是搬动贡品草标的男人和用草绳编织东西的女人,连本来只有瑛一个巫女的神社也多了许多没有见过的穿着祭祀服的神官和巫女。

  “啊,慕笙君,请进吧,现在还只是准备阶段,要过一会才需要帮忙呢。”瑛穿着巫女服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手里还端了很多的茶碗,手肘上还挂着沉重的水壶。

  “小心点,我来帮忙吧,别太逞强了。”我连忙接过摇摇晃晃的水壶,壶里装满了热茶,如果洒出来很可能会被烫伤,:“这是要去给大家奉茶么?”

  “嗯,大家都是自愿来神社帮忙的,也没什么报酬什么的,只能给大家一些茶水了。”瑛不好意地吐吐舌头,端着茶碗走了出去。

  端着茶碗的瑛似乎很受大家的欢迎,不断有人围到她身边来,虽然是来帮忙的人,反而向她道谢的人更多,有很多老爷爷奶奶仅仅只是为了感谢她就早早地赶来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瑛充满活力地在人群中穿梭,向众人传播欢乐的种子,时不时向工匠师父们和年迈的老人奉上热茶,虽然和奥木染的民风淳朴有关系,不过看见众人都对瑛流露出毫无心机的宠爱,可以想见平时瑛有多么努力地和大家好好相处。

  “瑛,这位小伙子没有见过啊,不是本地的人么?”当我为树荫下歇息的老人们添茶时,一位年迈的老婆婆拉着瑛的手问道。

  “哦呵呵,说起来瑛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开始谈恋爱的年纪了,今天是让男朋友来帮忙了么?”旁边的老大爷也显得很开心,在岁月里经历了一切的老人们并没有调侃的意思,更多的是对瑛的成长感到欣慰。

  “诶?都已经到了么?我还以为还要等几年呢。”瑛发出了类似“遗憾”的叹息声。

  好像完全没有娇羞的意思,或许这个欢脱脱的野丫头还没想过所谓的恋情吧。

  “哦?那瑛已经想交男朋友了么?”刚才的老大爷突然来了兴趣,好奇地追问道。

  “唔······”瑛似乎认真地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嘛,还没有这种想法呢,以后再说吧。”

  “真是遗憾啊。”周围的老人都带着莫名的笑意看着我说道。

  我默默地继续添茶,没有辩解,转眼看向神社院子里,上次来那里还是一堆散乱木材,经过工匠们的帮助已经搭成了比一人都高的木台,上面还有铺设着绣有神祇形象的精美的布料。

  围着木台转悠的老人们都在训斥着自己的后辈们努力干活,那种真挚的感情让我心充满怪怪的舒适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一个人过得很辛苦,可是幸运的是瑛说得没错,爷爷奶奶们都很宠她。

  2.

  “准备工作也快结束了,我得去神社正殿接待大人们了,等一会大家都来了就辛苦慕笙君和他们一起帮忙咯。”

  我冲她点点头,静静地坐在瑛的房间里,这个不大房间散发着和它主人一样的朴素纯洁的气息。

  少女的房间大概只有几平米,甚至可以算得上狭小,但因为一侧面向庭院的障子门经常打开着,让人不会感觉到压抑。

  不过房间的布置确实是过于简单了,只有课桌,装有衣服的小箱子,一个小小的书架,两三个座垫和一个不大的茶桌。

  不说女孩子们该喜欢的装饰和玩偶,就连寻常的游戏机电视机或者杂志等娱乐物件都没有。

  少女平时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度过每一个夜晚的呢?

  我打量着这个房间,发现上次我交还给瑛的吊坠正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上,下面还压着功课本。

  “这个吊坠是瑛以前随身戴着的吧?”

  “诶?”瑛楞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嗯,以前经常戴着,可能是觉得不方便吧,最近都没戴。”

  瑛说完以后轻轻笑了笑,便向着神社主殿走去。

  我走到瑛的书桌前,拿起吊坠仔细打量着,原本擦拭得光洁的金属表面果然重新布满了指纹。

  看样子它的主人确实对它爱不释手呢。

  拿开吊坠,瑛还略带着孩子气的笔迹印刻在书本上,我轻笑一声,想来瑛那爱偷懒的性格字也不会像渚一叶一般清秀吧。

  粗略地扫视了一下,除了笔记本,作业,还有确实如她所说“和学习很难相处”的试卷外,一本陈旧的老式笔记本引起了我的注意。

  《春日野诊所诊疗日志》

  我有些奇怪,春日野诊所十多年前的诊疗日志按理说不是在整理老医生的遗物时被清理掉,就是应该还放在悠家的某个角落,瑛的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本?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我翻开了这本陈旧的笔记本。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流畅老练的笔迹,从语气看来是悠的奶奶,笔记里记录了老人当时的想法,看到的现象和测量出来的数据,与其说是记录本,不如说是老人的日记。

  曾经听悠说过他的祖父母,爷爷是诊所的医生,而奶奶兼顾着护士助手以及助产师的工作。

  看到一串串详细入微的记录,不难看出悠的奶奶是一个严谨仔细的人。我翻看着笔记,看到了合并在一起的瑛和一叶的接生记录。

  8月3日

  半夜来了一名急诊病人,渚夫人早于预产期就开始阵痛,羊水似乎也破了。

  虽然在设备齐全的医院处置比较安全,不过运输过程中搬上搬下也存在着风险,所以我决定接手处理这件事。

  我拜托邻居帮忙,依媛太太和平野太太帮忙煮热水和擦拭产妇,平野先生因为不方便只能帮着来回运送些急需的物品和人员。

  渚夫人没有太大的问题,产前宫缩的持续阵痛没有让她失去冷静,她很关心渚先生什么时候能从工作中赶回来。

  分娩的开始阶段持续了很久,羊水破后的阵痛变得更加难熬,但她没有失去意识。那坚强忍耐的样子,让人感受到她作为母亲的坚强。

  我擦去她的汗水,握住她的手,说着鼓励的话,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门口吵闹了起来,我以为是渚先生赶到了,原来是平野先生送来了另外一个急诊病人。

  送来的,和渚夫人一样的产妇,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美人,这位孕妇也开始了阵痛,处于分娩时期。后来听平野先生说,他是在帮忙送东西时在路边被发现的,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就顺路把她送到诊所来了。

  在这样怀孕的情况下,不知道为什么半夜还出门,平野先生也不认识她的话,应该不是附近的人,但她同样处于危险的情况。

  于是我们把她们送到病房铺好床观察情况,至今我都没同时照顾过两个孕妇,但我希望她们都能顺利分娩。

  直到凌晨前30分钟,传来了初生儿的哭声,后来被送进来的女性先平安地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是个女孩。仿佛是引线一般,旁边的渚夫人也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孩子。这是个温顺的孩子,甚至我们怀疑她的气管是不是堵住了,但她很快就有了睡着的呼吸声。

  分娩终于结束了,母亲们终于和孩子见面了,但因为体力损耗过多都失去了意识,终于得到了一时的休息。

  为了检查新生婴儿的状况,我把她们暂时带到了别的房间,虽然很想把她们放在母亲的身边,但现在有很多事情必须要做。

  渚夫人似乎在来之前患了感冒,为了避免传染给孩子,暂时不能和孩子们见面,很可怜。

  这个时候,渚先生赶到了,听说孩子出生的事情后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脸色变得很难看。我询问他理由,他说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外传。

  后面送来的女子,本来在渚先生的事务所工作,渚先生虽然已经有了夫人,却还是和她进行了交往。

  有一天她突然提出了辞职,联系后只知道她怀孕了,却失去了她的音讯。不过听月见山先生说最近突然看见她回到了这里。

  讽刺的是,渚先生同时让妻子和情人都怀上了孩子。渚先生不知道哪位女子有什么目的,但说了希望瞒着妻子解决这件事。

  渚先生当时正为政治生涯奔走着,但是正处于最关键的局面,绝对不能让政治对手抓住任何弱点。决不能因为这件事失去一切,让妻子和女儿陷入困境。

  我拜托渚先生,让他在母亲平静一些以后再进去,他同时也深深低头拜托我,绝对不能让情人和妻子见面。

  我有些不安,毕竟不能直接对刚刚分娩的母亲告诫这些可以算是丑闻的事情,可是这时候渚先生的夫人和情人正同处一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拉帘。

  可是与我的不安相反,事件中心的这位女性,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般观察着自己孩子的情况,温柔地抱着孩子哄着。

  到了早上,我刚给那位女性送去安眠宁神的汤药,正在记录最新测量的数据时,围帘里传来了渚夫人哄孩子的声音,渚夫人的孩子完全没了出生时的安静,很有精神地和母亲互动着,还扯断了母亲的项链。

  新生命总是那么的美好,我想对大人们说,孩子没有罪,她们纯真无暇,我真心不希望发生令她们不幸的事情。

  我读到了这一页的底部,不过确忘记了翻页,而是反复地读着日记里的一部分。

  “很有精神地和母亲互动着,还扯断了母亲的项链。”

  当我把项链还给瑛时听她说过,这条项链是她很小的时候从母亲的身上扯下来的,然后母亲就一直给她戴着了。

  我也清晰地记得,那项链吊坠后面的文字是“Migiwa”,是渚家的姓氏。

  是春日野奶奶把瑛的母亲写错成了一叶的母亲了么?带着疑惑,我再次翻动了纸张。

  在那之后几天,渚夫人的情况恶化了,最好给孩子也做一次精密的检查,所以我写了一封转院的信给大医院,拜托他们检查。

  转院用的救护车来了,渚夫人在病床上被抬上了车,而这时另一个女性也抱着孩子乘了上去,她说自己的情况也有所恶化,就坚持一起去了医院。

  诊所突然安静了下来,孩子撒娇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我和丈夫回想起这几天的忙碌,感觉我们真是无力,我们只能期待渚先生能够将孩子们健康地养育成人。

  在我整理剩下的琐事时,来帮忙的人告诉我,她捡到了标记。那是孩子们出生的时候,附在手腕上的名字标记,她告诉我说,标记掉在了地上。

  我接过来的一瞬间,感到全身汗毛直立,因为标记是用纸做得,所以想弄断很容易。是搬运的时候弄断的么,还是孩子淘气扯的呢?标记的上面写着渚·····

  我回忆起送走渚夫人时的情景,首先是送上了身体欠佳的渚夫人上车,之后那个女性抱着自己的孩子也上了车,最后由急救队员抱着渚夫人的孩子上车,标志就是在那个时候掉下来的么?

  我为了谨慎起见,与运送目的地的医院通了电话,那里的护士长说她们两个“都遗失”了标志,但已经重新附上了。

  她安慰着我说,从到了医院母亲就没放下过孩子,所以不可能弄错,说我太过于担心了。

  几天后护士长联系我,说和渚夫人一起送来的那个女性扔下孩子离开了医院,想从我这里找到寻找她的线索。她与渚先生商量,在找到母亲前,将孩子暂时寄养在他那里,可是渚夫人却坚决反对。

  我一开始想渚夫人不应该是那么冷淡的人,可是护士长告诉我,孩子的事情在医院里面暴露了,如果那个女性就是瞄准这个时机,那她真是很可怕。

  丈夫的出轨确实不可原谅,但是渚夫人也明白丈夫正处于关键的时期,孩子的事情得忍耐,作为让步的代价,她提出了几个条件:她不想再看见这个孩子。并且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能提供一切援助······渚夫人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拒绝,渚先生也知道自己很亏欠对方,所以只好答应了放弃抚养孩子,孩子被送到了孤儿院。

  孩子没有罪,可是我却眼看着没有母亲依然不断长大的孩子,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惭愧,如果能在近处,至少能想办法帮上忙。

  孩子的未来,因为大人的作为而被觉得的那天,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来到了我们这里,我的丈夫和渚先生在神社共同的朋友,天女目先生,提出要收养那个孩子,我们惊讶于这突然的要求,但他说没有孙子孙女所以很寂寞,而且之前受渚先生照顾,所以希望至少在这件事上能帮上忙。

  天女目先生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一个人生活。儿子结婚后定居在大城市了,但是还没有孩子。他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经济上也稳定,又是熟悉的人,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唯一令人担心的问题是,他和我们一样,都算是高龄的老人了。

  天女目先生和渚先生交谈了几次后,约定好互相不去干扰,于是没有母亲的孩子成了天女目先生的养女,在诊所里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天女目先生时隔数十年再次购买了尿布和奶瓶,将孩子领走了。

  据说,天女目先生那时候定下了孩子的名字,“瑛”。第一眼看到,还以为是男孩子,但是很喜欢这个发音,就换了个女孩子的字。

  两个孩子同在镇上生活,让渚夫人不太高兴,不过她本来也是温柔重情的人,所以也没有在说什么。

  我衷心希望,孩子们长大后,我所感到的不安不会变成现实。我所剩下担心,只有将渚夫人送去医院时,我没有仔细看管孩子这件事。

  孩子们都很像渚先生,她们如此地相像,有事我都会把她们看错。

  ······

  我缓缓合上笔记本,心里却还是很疑惑,其中的那一页折痕已经很深了,看样子瑛反反复复真地看过很多遍,她会去想这些事情么,她的母亲是渚夫人的事情。

  她特意回来将孩子生下并暴露其中的关系,从她的所作所为来说,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毕竟一开始并不是渚先生抛弃了她,而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她曾经是渚先生的事务所的员工,所以那段时间对于渚先生的重要意义她应该很清楚,甚至可以借此索求自己想要的,而她生下瑛,透露出渚先生出轨的事实后,又没有索要任何补偿就消失了。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将一个孩子塞入这个家庭,然后让家庭不睦么?

  仅仅只是如此么?

  突然,我毛骨悚然,也许日志里的老人也和我想到了,最坏的报复方式。

  鸠占鹊巢。

  我寄希望于瑛和我相同的发色有一定的渊源,可是无论结果是如我所想还是向着悲剧的方向发展,我都不会原谅任何伤害瑛或是渚一叶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的吧。

  我也曾经问过平野先生和平野太太关于那个女性的事情,可是平野太太和平野先生都只是在生产时帮忙,那时的忙碌让人无暇关注女性的长相,而这本日志里也没有对女性的外貌进行描写。

  其实外貌也不可全信,毕竟发色是可以改变的,而且这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真可惜,我将书桌恢复成原样,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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